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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惊心动魄的开庭宣判

 

文/王甫

 

    2015年1月19日上午9时，江西省兴国县法院第一审判厅，邝光辉被控行贿罪、非法采矿罪、非法经营罪案一审开庭宣判。宣判后，闭庭的法槌乍一敲响，只听见咣啷一声，旁听席怒不可遏的邝光辉妻子将一瓶纯净水砸向公诉人。几名法警见状一拥而上，邝妻口里高喊：“你们丧尽天良！无耻！杂种！有种你们再把我抓了……”

 

    被告人邝光辉高举双手，锃亮的手铐挥舞着格外晃眼：“你们这样迫害我？为什么不调取对我有利的证据？为什么不对虚假的行政处罚决定进行笔迹鉴定？为什么不调查矿管局是否有原始工作记录就判我非法采矿罪？为什么别人按当地规定开出矿业部门手续往指定企业卖稀土不处罚，单单为此判我非法经营罪？为什么十几个向杨晓春行贿的人他们比我送得多得多，都没有一个被判刑，我为了要回宁都县拖欠我的两千万工程款无奈送他十万就抓住我不放？无耻！这不公平，这样的笔录我不签……”

 

    当这惊人的一幕发生时，我正站在辩护席低头收拾东西，抬头望见一瓶纯净水满地蹦，这瓶水是否砸中了公诉人我没有看见，但见他垂手低头一言不发。

 

    审判长李斌急火火走向我，希望我劝劝邝光辉妻子，我反问：“劝什么劝？你们太过分了！”话虽这样讲，我还是走过去劝她先控制情绪，离开法庭。这个娇小的女人此刻脸色苍白，血脉贲张，发疯般喊着，骂着，听不进任何劝告，几名法警竟然拖不动她。当我回身签字领取判决书后，发现邝光辉已被带走，而邝光辉妻子正被审判长李斌死死抱住，在几名法警的护送下往外推……

 

行贿者邝光辉

案 起

 

    2013年12月25日，江西省赣州市中院一审判决认定宁都县原县长杨晓春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人民币607万余元、港币27.1万元、美金4.7万元……以杨晓春犯受贿罪、贪污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数罪并罚，判处执行有期徒刑19年。

 

    在诸多向杨晓春送钱的人中，商人邝光辉算一个，但也是唯一因行贿被检方起诉的一个。

 

    2008年，为保障国家18亿亩耕地红线，国土资源部出台了鼓励社会资金用于开垦耕地的政策。长期在广东经商的邝光辉回乡考察后，决定在宁都县投资开垦耕地。2009年初，邝光辉控股出资，与他人共同注册成立赣州市国盛伟业农林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国盛伟业”），国盛伟业与宁都县国土局签订《委托开发补充耕地协议书》，正式投资耕地占补平衡开发项目。

 

    在邝光辉回乡考察期间，时任会昌县县长的大哥邝光华为完成招商引资任务，曾邀请弟弟邝光辉到自己任职的会昌县投资，但邝光辉为了不给大哥添麻烦，也不想自己的生意与大哥的工作扯上关系，拒绝了邝光华的邀请。

 

    为完成耕地开垦项目，邝光辉四方筹措资金，前后共投入8000余万元。但从2009年5月起，就陆续有人建议邝光辉退出该项目，邝不同意。随着项目资金投入越来越多，项目进展却越来越难。

 

    2011夏季的一天，大哥邝光华突然对邝光辉说：“赣州市委史文清书记叫你宁都这个项目不要再做了，要你退出这个项目。既然史书记都这样讲了，你就赶快退出吧。”与之前一样，虽然总有人要求邝光辉退出该项目，但没人表示退出项目后如何补偿。考虑到投入太大，如此退出会倾家荡产，邝光辉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国盛伟业的新增耕地指标被宁都县政府占用2000多亩，宁都县政府为此拖欠工程款2000万元，一直不予支付。邝光辉数次找到时任宁都县县长杨晓春，杨均以“再考虑考虑”为由推脱，在他人指点下，邝光辉给杨晓春送去10万元钱，并请求县长：拖欠太多外债和农民工工资，希望能尽快安排结清工程款。

 

    10万元是2011年春节前后送给杨晓春的，直到2012年冬杨晓春因贪污受贿被调查，2000万工程款宁都县政府仍没有支付一分钱，而邝光辉却因此身陷囹圄。

 

    2013年4月8日，邝光辉被赣州市检察院叫去问话，他如实陈述了向杨晓春送10万元的前因后果。检察官熊毅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杨晓春这个人也太不地道，向你要了钱不办事，你结算工程款是正当合法权益，我可以出面帮你向宁都县政府结算工程款，如结算不到，我们可以陪同你前往结算……”

 

    2013年5月17日，邝光辉再次接到赣州市检察院电话，他主动前往接受调查，被留置， 2013年5月18日被刑事拘留……2014年4月1日，案件被起诉至兴国县法院时，检方指控的罪名除了行贿罪外，还有非法采矿罪和非法经营罪。

 

    邝光辉在安远县投资开采稀土矿，2011年春节前后，安远县矿业公司测量检查，告知邝光辉投资矿点有越界现象，而后经矿管局测量，又告知邝光华没有越界。邝光辉与矿点另一名负责人商定，无论越界与否都停止开采……而这，便是检方指控邝光辉涉嫌非法采矿罪的事实。

 

    2011年5月1日之前，赣州市政府对稀土买卖采取“宽进严出”政策，即对把稀土卖到外省的严肃处理，而经矿管部门办理手续卖给赣州境内国营稀土分离厂不仅合法，政府还支持和鼓励。邝光辉按照政府要求到矿管局办理相应手续，并缴纳相应税费后将稀土卖到国营寻乌南方分离厂。这些事实成为检方指控邝光辉涉嫌非法经营罪的犯罪事实。

 

    邝光辉数次向我坦承，自己是最守法的采矿者，如果这些可以被当作犯罪事实，赣州当年成千上万的稀土矿开采者都在犯罪，都应该抓起来判罪。

 

    但就如买彩票中大奖一样，邝光辉“幸运”成为同类情况中几乎被唯一起诉并判罪的一个。

 

兄长邝光华的离奇“赃款”

 

    邝光辉被羁押后，检察人员问得最多的是其大哥邝光华的问题，办案人员多次告诫邝光辉，老实交代邝光华的事情就从宽处理邝光辉，如果不老实，就让邝家家破人亡。

 

    很遗憾，检方想尽办法，也没有查出邝光辉与哥哥邝光华案件有何关联。2013年11月27日，赣州市检察院邝光华专案组检察人员拿着一份材料到看守所提讯邝光辉，说邝光华交代先后放了450万元钱在邝光辉处。邝光辉当场反驳，这不可能！邝光辉说，哥哥邝光华尚欠自己25万元，邝光华的儿子还欠自己40万元，这合计65万至今都没有偿还，邝光华怎么可能有钱在自己这里放？

 

    第二天，邝光华专案组检察人员又到看守所提讯邝光辉，他们首先给邝光辉播放了一段录像，录像里，邝光华神情木讷，目光呆滞，要邝光辉认了他曾放几百万在邝光辉处，邝光辉仍然不相信大哥邝光华会这样讲。一名检察官当场用手机拨通电话，交代了一下后用免提让邝光辉接听，电话那头正是大哥邝光华，邝光华求弟弟帮他。邝光辉跟大哥说，自己的每一分钱也都来之不易，希望大哥三思。没说几句，电话便被检察官挂断。

 

    在检察官们声色俱厉的训斥下，软磨硬缠的劝说下，在兄弟情义的驱使下，一份违心的不实笔录自此形成。在这份笔录里，邝光辉承认大哥邝光华先后放在自己这里450万元。

 

    笔录刚做完，邝光华专案组检察人员立即要求邝光辉“退赃”。邝光辉提出，可以从自己账户里被冻结的1000多万中直接划扣。但检察官说，领导指示必须从宁都县政府欠国盛伟业的耕地占用价款中扣划，并逼迫邝光辉在一份同意代收工程款的文书中签字。

 

    正如前文提及，曾有熊姓检察官承诺邝光辉，会帮助其追讨宁都县政府拖欠的工程款。这次赣州市检察院兑现诺言，讨了450万，只是，该450万并没有进入邝光辉本人或国盛伟业公司的账户，而是进入了赣州市检察院账户。

 

    此后，邝光辉坚决否认大哥邝光华曾放钱在自己这里，并要求在大哥邝光华案件开庭时出庭作证。邝光华案一审开庭前，其律师向赣州中院申请通知邝光辉出庭作证，赣州中院通过看守所向邝光辉送达了出庭作证通知书，待邝光华案一审开庭时，赣州中院却反悔了……

 

    2014年10月8日，赣州中院一审判决认定，邝光华曾先后放在弟弟邝光辉处人民币400万元……对邝光华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二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七年。

 

艰难曲折的耕地开垦项目

 

    一股力量始终逼迫邝光辉退出宁都县土地开垦项目，即便邝光辉被羁押后，那只巨大的抓手也一次次伸出来，试图掠夺。

 

    2013年5月18日邝光辉被刑事拘留，后被逮捕，亲属为其聘请的两位律师在2013年10月26日第一次被允许会见。2013年11月初，两名律师再次会见邝光辉，让他签字转让宁都耕地开垦项目，邝光辉拒绝并以两名律师不遵守职业道德为由拒绝他们继续为自己辩护。

 

    邝光辉被羁押后，邝光辉妻子作为国盛伟业的法定代表人同样被要求交出公司公章，转让宁都耕地开垦项目，邝妻拒绝。

 

    2014年9月，邝光辉案件一审第一次开庭休庭后近两个月的一天，检察院反贪局一位张姓女副局长到看守所提讯邝光辉，要邝光辉退出宁都县土地项目，未果。

 

    次日，一个叫定三保（音）的律师，自称是宁都县国土资源局的法律顾问，到看守所会见邝光辉，要求邝光辉退出宁都县耕地开垦项目，邝光辉再一次拒绝。

 

    2014年12月24日上午，我前往兴国县法院拜访邝光辉一案的主审法官李斌，问他：“那位叫定三保（音）的人并非邝光辉的律师，他去看守所会见邝光辉，是经过您同意的吗？”

 

    法官回答：“是的！”

 

邝光辉之问

 

    2015年1月19日上午，兴国县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邝光辉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万元；犯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六百万元；犯非法采矿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五百万元。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二万元，罚金人民币一千一百万元”。

 

    宣判后，我去看守所会见邝光辉，邝光辉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回答：“可能因为你是邝光华的弟弟，以你的为人和财力，你是邝家最有能力营救邝光华并为他呼吁的人，把你抓起来，他们才能放心地收拾你大哥邝光华。”。

 

    邝光辉又问：“那他们为什么坚持要我退出宁都县耕地开垦项目？为什么他们如此害我？”

 

    我回答：“不知道。也许……也许史文清知道。”

 

王甫声明：本文内容均来源作者所见、邝光辉案一审证据及邝光辉自书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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